人到中年,常常忆念从前。多少次想记述下脑海中家乡昔日的生活场景。苦于没有时间和精力。年关之际难得有闲,一个人静下心来用笔描述,力图还原小时候的生活画面。
从网络上剪切出两张家乡的卫星地图。其中益华村与群建村标错位置。大致反映出家乡的轮廓。
下面这张图反映我村房屋土地,往北延伸到拱子桥双桂堂,往南延伸至大喜村,东临群建村以山岭为界,低矮的山坡延伸至锣光湾。西临永兴村。长老村、王老冲、苍冲、谭家棚、龙家棚均属于我村。人口一千多人。
家乡水东江益华村(俗称芽老村)位于两座大山相夹形成的狭长盆地。
前面是形似雄狮趴卧的狮子山,嘴巴鼻子逼真,莲湖山为最高峰,山顶可见佘湖山(唐代国师申泰芝生活于此,现存唐玄宗亲笔提写的牌匾),山顶有泉水终年不干涸,蓄积一弘池水。山顶还建有道观,供奉着数尊灵验的菩萨。吸引着众多香客前来参拜。重峦叠嶂方圆五六公里。
后面是大云山系,最高山峰为白云峰,是邵东县境内最高的山峰,海拔.4米,属南岳七十二峰之一。横跨衡阳、邵东、祁东三县。方圆数十公里。当代思想泰斗王夫之(船山)在反清复明失利后曾隐居于此,交结名僧道人、呼啸清风、研习诗书。鳞次栉比的山峦之间形成众多沟壑,沟壑之间形成溪流。汇集在盆地中间形成河流,在水东江石桥边汇入蒸水,在衡阳市汇入湘江。
人们伴山而居,我们的院落就偎依在大云山的一条支脉大世山脚下。二三百年前只是一个小小的作坊,可能是用来堆放农具或劳作中途休息的场所。后来慢慢发展成一个百多人的院子。呈左倾的”T”字形格局,中间一个堂屋,前有两根大的木柱,五级石阶下有禾堂,禾堂前有一口池塘,百米开外有一条溪流。院子里绝大部分姓申,祖先南宋末年从江西泰和迁徙而至。一户倒插门的姓罗,一户随娘改嫁姓曾。申姓排辈“道济群生泰”(这个辈份排得大气有格局,武当山有“道济群生”的牌匾)。最高辈份为道字辈的道智三爷,最低辈份为泰字辈。
村子的地标是外形酷似和尚的一块山石,高三四米(现已被柴草树木掩盖)。在他前面有一同样高大的香炉。右边“娘背子”的山石(极像母亲背着儿子散步),只是位置有点偏左。外地人走到盆地中间的公路上,看见这块石头用不着问路。
山火焚烧后再现的“娘背子”
有好山
村子周边的山列为风景山,山上的柴草树木严禁砍伐。集体年代,树木都归大队统管,各小队各家庭如需要建房需要向大队部打报告核实,批复下来多少棵树,然后在所属自己小队的山上砍伐。院子的后方坟山,埋葬着清乾隆三十几年以来的申姓先人。
院子的左手边是虎形山(后背山),山脊一侧长着稀疏的柴草和松树,裸露着黄色的沙石。却是孩子玩乐的好场所,山上有各种蘑菇,有苋菜菇、石灰菇、棉絮菇(牛屎菇)。还有算爬子,一种状似蓝莓的野果,吃起来味甜多汁。坡顶的的沙地上有退水牛,一种虫子在地上做出漏斗状的小孔,自己盘踞在小孔的中央,缩微版的乌贼似的,前面有两个触角,用屁股后退抖动沙子,我们形象地称其为“退水牛”,常常把用细枝把它挑出来放在手心把玩。有时候召集很多小朋友玩打仗的游戏。领头的自封为司令。这片山不是我们院子所有,但我们常在这里收集掉落的松树叶(松毛),用一种竹制的工具,通常用一根细的竹杆下端劈成五至七片,用稻草烧软,将竹片掰开形成一个“Y”状的平面,再将竹片的前端弯曲成九十度。这种工具一般用来分离禾叶与稻谷。也可用来收集落叶。
那时候,生饭、做菜、煮潲(猪食)、烧水、取暖用的都是柴草,枯枝落叶也是难得的燃料。煮潲的时候切一大盆的野草倒入荷叶锅中,再倒入一二十斤潲水。烧柴一大捆。砍柴成为生活中的一件大事。一般都是成群结队,一个院子结成一个队伍。长的队伍多达二三十人。大家有说有笑、有唱山歌的、有用茅令(柴刀)敲击禾枪(一根竹秆呈平行状削尖用来挑柴)应和的。沿着蜿蜒的石板路拾阶而行。行至山脚的小溪边,大伙一字排开,选一平整的石头做为订磨刀石,有些翻找上次用过的磨刀石。将柴刀磨得光亮。然后找一口甘甜的泉水。饮够之后收拾禾枪茅令上山。近处的柴山,树木稀疏、柴草短浅。有些地方只长出蕨类植物。
大伙分头上山寻找一处柴草茂盛的地方。先找一根藤条或两根较长的柔韧的柴,枝销相互缠绕用来捆绑柴草。还得找一棵树或者突出的树兜做依靠。砍来的柴放到绑带上,等到分量足够时,在绑带的一端用力拧出一个扣形的结,另一端从扣眼中穿出,然后再将绑带另一端拧一个扣别紧。山上砍柴的声音此起彼伏,蚕吃桑叶一般吞噬了绿色的植被。挨近的互相喊话,“你砍多少了”,对方回话“我砍一把了”。速度慢的就会加快速度。再过一会儿,砍好两捆柴的将柴掰出来,踢一脚,成捆的柴顺着山势向下翻滚,到陡坡或山崖还会腾空翻飞。有时也会被石头或荆棘阻挡。一边下山,一边再次翻滚,滚至山脚或山沟。这时捆紧的柴草已变得松松跨跨需要再次紧固,然后用禾枪对前绑带的位置穿插进去,压着禾枪一端将柴捆翻转至背上,将禾枪空端插进另一捆柴。放下掂一掂,保持两捆柴平衡同时又有一定的倾斜度以便山路上行走不被磕碰。先砍好柴的会坐下来歇一歇。等到大家都整理好后一起下山。
整个过程都是力气活。春夏季砍柴,叶子多不经烧,柴上密布大量的毛毛虫,模样恐怖让人发悚。有些毛虫极会伪装,一不小心碰上它,火辣辣的疼和痒。秋冬季砍柴干地燥,尘土飞扬,满鼻孔都是灰。口渴难忍。在岩石的罅隙处用茅草接一点汇集掌心送进嘴里滋润干枯的喉咙。挑着与身体重量相当的柴草,奔走在楼梯一般的石阶上,重力挫击在小腿上。寒冷的冬天,北风呼啸,风的阻力让人踯躅不前。
我们院子共有三片薪炭林。茶霄排、香菇山、书老子村。山上的柴草一茬刚长出,当年即被砍掉。有时候找不到柴草打上树枝的主意,攀爬上去,将本来树枝不多的树砍得光溜溜的,只剩下一两个小枝丫在上面顶着。香菇山上突兀的巨石缝隙中长出的柴草都被我们砍掉。茶霄排上的竹子被砍光了,长出毛竹,也被我们当成柴草砍断卷进柴禾中。山脚种植的油茶树也被我们砍掉了。找不到用来捆绑的柴草或藤条,将通往长老村的广播线钩下来靠在石头上用柴刀砸断成截了用来捆柴了。
有时候为了砍得一挑好柴,需走上十几里山路,走到王老冲的密林深处,这片山属大队集体所有,有伯玉、自生等专人看守。如被抓住会没收柴草,抢夺禾枪茅令并通报批评。记得有一次,同老四、老有去王老村砍柴,当时砍的是枯死的竹子,干枯的竹子硬度倍增,刀砍到上面即被弹回,几十刀下去才砍断。还得把它砍成一米多长一截以便缩小目标不被发现。为了不被抓住,从半山挑往山顶,竹子光滑很难绑紧。一边走竹片还会滑出撞击地面,好不容易走到山顶,顺着山脊一侧从这座山翻越至另一座下来。回到家已是下午四点多,狼吞虎咽吃下了整整一雷钵的饭。
山里换竹子捆绑样式砍柴也会有乐趣,春天可以摘茶耳朵吃。茶子树的叶片膨胀变厚,吃起来清脆爽口。春夏之交,可以摘泡吃,这种泡又叫牛奶葡泡,以坟山边土沿边的品质最好,带刺的枝条斜逸而出,手指粗细的泡沿枝条整齐排列,状似草莓而味道远胜草莓千百倍。柔软多汁浓甜中夹着微酸。成熟的泡采摘时极容易碰落,可能是人们给红薯施肥的过程中,肥料经雨水冲涮流到土沿边,再加上土沿边的杂草经过清理。长出的泡个大味甜,比做人间奇珍也不为过。常常吃个尽兴才上山吹柴。
茶耳朵和茶泡牛奶葡泡金秋季节,砍一担毛粟子柴,回到家把毛栗子摘下,可取出数量可观的毛栗子,圆圆的尖尖的,味道胜过板栗。秋冬季节山脚的小溪边会长出大量的雪泡。一簇簇一丛丛随风摇曳,黄中带红、酸中带甜。当然还有酸枣子、野柿子、野田粟子(猕猴桃)、油金籽、猪腰子、空龙见、竖粒子、刺筒子、冷饭团(外形似草莓状的番石榴,红黄色的果肉)等数不胜数的野果。
毛粟子和野柿子野葡萄油金籽和猪腰子竖粒子和刺筒子明光还经常逮到野兔,情形是这样的,砍柴时惊动野兔,野兔在前方奔腾跳跃,明光迅速抡起柴刀精准地砸过去,野兔应声倒地。捡起来挂在柴上得意洋洋回家。有次他还抓住一只穿山甲。在土砖上凿一个小洞,把宰杀穿山甲的血滴在里面。后来大家向他家讨要穿山甲的鳞片,据说手上起癣或者痒痛用鳞片刮擦可缓解。还有一次,他逮住一只和鸡(状似家鸡),还淘到一只鸡蛋。听说这种鸡很愚笨,藏头不藏尾,常常因露出个屁股而被人逮住。
除了砍柴,跟山打交道的第二件事就跟红薯有关了。
院子里百多号人口,四十亩薄地,米饭只够吃九个月,还有三个月得靠吃红薯。种红薯一般在谷雨时分将种薯埋进地里,薯亩乘春风快速疯长。初夏时分上山开荒,先将土地平整挖松,根除杂草。端午节时分一般会发一场龙舟水,趁着土地被湿透,将长长的红薯藤拔下,用剪刀剪成一小截,一百个一捆绑扎起来带上山,用竹片或洋挖子在土里扎出一个个小孔,将红薯亩一根根插进去再压实。借着雨水的滋润红薯亩得以成活。
那时的红薯地从山脚的河谷地带一直向上延伸,有些到半山腰,有些快接近山顶。最远的开荒到达王老冲的水库边。这么远的路途一般带上饭菜或者带上食材炊具上山野炊。就着土沿挖个坑或在河边捡三块石头搭个灶,捡些干柴升起缕缕炊烟。山里面做出的饭菜吃起感觉特别香。开荒的时候我们还可以收获野百合、地坛籽等地下结出来的果实。
盛夏的季节,需要挑淤灰上山主要是火灰(焚烧垃圾的灰)或灶堂里的柴禾灰与粪便的混合物,先松地除草,然后将淤灰一点一点放到薯亩的根部。
夏秋时分还得翻动梳理一次红薯藤,防止藤条枝节部位落地生根长出很多细小的红薯而影响根部红薯的长大。同时经过梳理的红薯藤便于挖薯时收割红薯藤。这个工作交由小孩完成,拉扯红薯藤时,手指时常触地导致手指掉皮,枝叶上的浆汁让手指由白变黑。个别小孩偷懒,瞒天过海在红薯地里打几个滚,红薯叶片耷拉下来就算完成了任务。翻红薯藤时一般也是三五结队,谁先翻完自家的红薯地,谁最得意。有时也会有意外的收获,比方说摘到一个西瓜,虽然个头只有拳头大小,但也足以让人欣喜。
秋冬季节,红薯叶枯黄,该挖红薯了,先将红薯藤割去放到土沿边或柴草上晾着。大人用两齿耙头将红薯挖出来。小孩跟在后面捏红薯,拔去藤茬去除泥土装进红薯蒌子(用厚扁篾编织的镂空的圆筒状装薯工具),将有破损的红薯单独装蒌,大人将红薯挑回家放进薯洞地窖(有从上方开孔的,还有从侧面开挖的,有野外的也有室内的)保存起来,小孩将红薯藤挑回家,晾挂在屋檐底下做猪牛越冬的草料。
那时候家家户户都会收获数千斤红薯,人多的家庭会挖上万斤。
勤劳的人们还会在红薯地种上蚕豆、花生、高粱、小麦、南瓜等。
尤记小时候在茶霄排半山腰收割小麦。夏日炎炎,口渴难耐,如下到山脚去饮水,一上一下耗时又耗力。只得强忍着,遥望赵各屋那口井,可望不可及。
寒冷的冬天,人们沤取炭屑,在土里或者田里挖一个坑,砍下河边或山脚边的柴草荆棘,放到坑里堆积起来,引燃烧旺,然后用锄头压着,让其不完全燃烧。待到炭化后,用松枝沾水将火浇灭。拾取炭屑挑回家,用来放进烘箱取暖。
除了向大山索取粮食燃料,我们还向大山寻找大自然赠送的珍馐。春天里,大雁排字,我们提箩背筛去找寻蘑菇,清和三娘每次都可打到一大箩筐、奶白菇、绿豆菇、苋菜菇、火烧茹五颜六色让人艳羡。采摘竹笋也是她采的最多,有细如竹筷的麻竹笋,有白嫩厚实的白牙笋(一般不会正常长成了竹子),都可削根生吃。冬天挖冬笋(掩埋在土下面极难找寻)、葛根、蕨菜等。
麻竹笋蕨菜打猎也是必不可少的。在金林和春云的带领下,十多人肩扛鸟铳向大山进发,主要目标是野猪。山里到处种着庄稼时常遭到野猪的破坏,野猪用嘴拱地,犁地一般将红薯拱出,冬天啃食竹笋对竹林的破坏也极大。且数量众多成群出动,打猎时一般只打落单的最后一只,中弹的野猪常常还可狂奔十多里。所以打野猪不仅要有好枪法还要有奔跑如飞的腿脚外加一条强悍的土狗做帮衬。打野猪有一规矩,见者有份,野猪倒地后围观的人每人分得一块野猪肉。开头枪击中野猪的人将野猪耳朵往后一抹,砍下前面一截归他一人,剩余部分大家平分。有次村里打到一条三百斤的大野猪,该野猪久经沙场,剥开时身上铁丝铁砂密布。听大人讲三百斤的野猪老虎都畏惧,冲撞的力量大得惊人。人躲闪不及性命难保。
听道智老人讲,他年青时候见到过老虎,眼放绿光很是吓人。
五十年代村里的把师老七爹打死过一只老虎。当时他守候在一颗瓜盘柴(一种柴的名称)下,老虎在他上方的山坡引颈长啸,与他随行的土狗吓得不敢吱声,他瞄准老虎的颈部一铳打过去,老虎一声巨吼,地动山摇,翻滚至山沟。老七爹躲在柴草下半天不敢出来探看。后来老虎肉拿到衡阳城里去卖,人家都不相信是老虎肉,只得悻悻而归。至今他家还收藏了一颗老虎牙齿。谁家人有风湿病,都借来一用。加小半碗烧酒把老虎牙齿底端放到碗里研磨,磨墨一般,然后吞服烧酒。
上等的好猎物有豪猪(刺猬)、麂子等。野鸡有多种,有长尾的,有形似家鸡的和鸡,还有竹鸡,个小敏捷,警觉性高,大群出动,有专职放哨,一有动静即刻飞进柴草丛中再也寻它不着。
大山带给我们的不仅有欢乐,也有惊耸。比方说去书老子村砍柴,未及进山,群爱(和奶几的父亲)家的狗就会窜出来,穷凶极恶地跟在人屁股后面狂吠,用禾枪茅令对准它,它后撤,你一走它又追上来,不停地反复。
要是你下午走进井槽的竹子林,蚊子在你头顶盘旋飞舞。蛇又出没,稀稀索索从山腰向山脚滑下来,要是乌蛇还好,看见有人活动它主动避让。要是看见眼镜蛇响尾蛇它可是主动攻击人的。据说眼镜蛇攻击人时,会竖直身子跟人比高低,伙伴们传授经验,每当这个时候要把禾枪高高举起来。有的蛇善于伪装,像干柴似的躺在地上,人一不小心去捡拾非吓得半死不可。桂兰几就碰到过这么惊人的一幕。
山里还发生过一件蹊跷的事。有一年,中年的守山员黄福银(黄庆明的弟弟)突然死在大山深处,邵东县公安局刑侦队来了很多人也没有看出个究竟。人们说是野猫子精寻到,野猫子精就是人们常说的狐狸精,常常偷食人们的鸡鸭。
大山也有她的静谧和优美。去大干碗(远山名)砍柴,奔走在崇山峻岭之间,时有啄木鸟敲击树木发出的咚咚声,打破山的寂静,让人充分体味“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的意境。还可看见王化林家那一排整齐的瓦舍,屋前盛开的桃花,真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及至砍柴回家,那归巢的鸟儿,伊呀丝,伊呀丝……地叫着。声声啼归,让人思家心切。
有好水
好山出好水,树木柴草竹子涵养的水源,向山涧汇集,在宽不盈尺的小山沟形成一湾湾甘甜清洌、沁人心脾的泉水。劳作完毕,用双手掬上一捧或俯下身子,双手撑地嘴贴泉水吮上一口。个中舒爽无以言复。在王老冲水的源头处,修建有一座小水库,该水库离田地较远,基本上没有起到灌溉的作用,养有小量的鱼,因用的水泥较少,漏水相当严重,蓄积的水不及一口大的池塘。
数十条沟豁的水一路汇集形成一条水流不断的小溪,滋润着下游上百亩田地,旱涝保收,从未渴死过庄稼。在茶肖排的山脚下,有一处潭水深不过人,说是通达数公里外的横子冲,也没有人探个究竟。,在潭水下方的三角形的巨石上水流冲刷部位有一片赭红色与石头其他部位颜色迥异,人们传说那是鲤鱼精被仙人制服固化成石,确保一方无水患。鲤鱼石的下方五六米处有一巨型石马,鼻子额头毕现,像一扇门横堵河中,河水被中分二路,可以有效缓解山洪的冲击。河水时而平缓时而俯冲。在香菇山处形成近十米的落差,如同白练一般悬挂。濺落在乱石堆上,发出战马嘶鸣的声音。旁边是高耸突悬的巨石,高达数十米,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栽倒下来。在水流冲激处形成深不过米的洼坑,水浅处穿水鞋即可通行。水深处是小孩游泳嬉戏的好场所,水浅处是捞鱼捉虾的好地方。
石马的侧面和河边高耸突悬的巨石夏季河床经山洪冲刷,清澈见底很难见到泥巴,用脚踢打搅和水还是一样的清,光着脚丫踩在光滑的鹅卵石上追逐水蜘蛛,绕到蜻蜓后面蹑手蹑脚抓住蜻蜓的尾巴。享受夏日的清凉。
秋天,蟹肥虾壮。下午三四点钟,螃蟹都出来乘凉,河水淹盖的石头上,有时一个石头上多达三四个,左右开弓都只能捉到两只,有时候捉到带蛋的螃蟹,红黄的卵鼓胀胀的,肚板包裹着。有些肚板上包裹着数目众多的小螃蟹。把它们中扒拉下来,放在手心让它慢慢地爬,有时把它放在舌头上爬享受那种麻酥酥的感觉。当然母螃蟹护子心切,螯足举得高高的,钳子张得老宽的。要逮住它要费一点功夫。那时只要你想抓,每次都可捉到一斤多,壳剥去肚还有一大碗。一通爆炒后再佐以红辣椒,红通通的一盘端上桌着实诱人,个头适中的最好吃,蟹肉松软,蟹脚酥脆。一整只囫囵嚼下,渣都不剩。大点的螃蟹捉起来过瘾,吃起来肉坚脚硬成为盘中的鸡肋。
有时走在路上,看见水沟中大的螃蟹把它抓起来卷进裤管,回家时扒拉出来,用一根绳绑住一个螯足,玩耕地的游戏。有时去壳后用火钳夹着放在灶堂烧烤,烤到焦黄时嚼食。
河中还有蜜密麻麻的小虾米,小时候和老有在桥板湾下方玩养虾,把捉来的虾放到石头的凹陷处,用手捧河水进去,放入水草和青苔。给虾米搭建一个小小的家。捞虾米要有耐心,它时常沾在梢箕上,最后虾米下锅前要经过四五遍的清洗。爆炒几秒钟即可起锅,吃起清香鲜美。量少的话与茄子一同炒食也是一道美味。
河中有种石斑鱼特别灵活,只有把它赶到水浅处才可以逮住,肉特别鲜嫩,仿佛可以挤出水来,一般只生活在水特别清澈的地方。
河中时常还可捉到小甲鱼。冬季,河水迟缓,河水淹盖的石头上会长出很多青苔,一眼望去,河水呈现出淡绿色。炎炎夏日里,我们走在河里,从下游担水坝一直溯溪而上直至香菇山脚的瀑布底下,观观音菩萨处还得从大石头下穿过,阴森森的,石缝处还有无数黑色的虫子在蠕动,攀越突兀的巨石,刚好下面有巨石垫脚,河道清爽干净,想饮水即可喝,那时鲜有人烧开水。也无柴草树枝挡道,即便偶尔有,也会被勤劳有人们伐去烧火沤炭。
弯弯曲曲的河道,潺潺的流水,如清风拂弦永不疲倦地弹奏着无穷无尽的动人乐章。给我们提供了无穷的水珍,给食不裹腹的人们提供了一道道营养大餐。桥板湾的甘甜泉水滋育着祝山堂、聚德堂、锣光湾数百的人口。
在农业学大寨的时代进行了几次河道裁弯取直。在赵各屋的河道平缓处,将河道改至无田地处穿过,河湾处填土做成水田。新庆队在山脚依河处建成一叠梯田,河边垒起数米高的石坑作成边陂。依山势河中决水或用竹子接水灌溉。还在河边开山修建了一座果园,成为我们儿时难得的乐园。
在桥板湾,百步梯我队也进行了两次造田,先是炸山石,垒田坑,再从山上刨下大片泥土,然后平整土地。先年种上红薯、土豆、花生等,第二年种上水稻。因田地落差大,水田漏水严重。除了山洪暴发,新河道飞流直下,水势壮观。平日里大部分河水沿着原有河槽从地底浸泻出来。
小时候,见父亲和明秋在河里敲敲打打,指指点点准备将家门前的河道改往园艺场的梨子树排,估计是因为造田的同时还将破坏一块水田,加上工程浩大,堆积的土石方需要挑运也就作罢了。
在工业学大庆全民炼钢的时代,河岸边沿石阶两边原本是遮天蔽日的古枫树群,据说有上千年的树龄。后来只剩下三处,最远处两棵,中间一棵,特别高大亭亭如华盖给歇脚赶路人一地的阴凉。据道智爷爷讲他爷爷的爷爷见到时就那么大。最近的观音菩萨处四棵,观音庙在破四旧时被大安老师带人捣毁,只剩下石基和一块大拱门的残石。每每进山干活,饭时未归,家里人打探下山人,下山人就回答:“你家某某已到第一家枫树处”。
寒冷的冬天,北风沿山谷聚集呼啸,枫叶全无,第二棵枫树上的几簇绿枝特别显眼,估计是小鸟啄枝筑巢时嫁接到了枫树的枝丫上。这时候大人吩咐小孩捡拾枫树球用来熏焙茶叶,熏过的茶叶倍觉清香。
在大力兴修水利的的日子时,上沙江、人民冲水库相继修建。临近的芽江水库也进入灌溉工程。遇山挖槽,逢路修隧,横河修坝。在担水坝的下方修建了拦河坝,坝高近三米,坝面与渠道平行,筑几道水泥墩,墩上有槽,水库放水时将木板嵌进拦截水流。
水坝刚建好的时候,河床加上拦截的水足足有三四米深,毛冬瓜、顺驼等青年人在坝里游泳,非常热闹,用腿击水濺起米多高的浪花,小孩子是不敢去游的,只是在旁边观赏羡慕。
一年后鹅卵石将河床的洼坑填平。每当蓄水季节,这里成为小孩子嬉水的好场合,或狗刨或潜水。大多数小孩都在这里学会游泳。
同时水库放水给渠道和下游带来很小鱼,最多的是刨干精、克皮子。在上游水太清鱼是难觅踪迹的。
除了河,我们队里还有两只池塘,一口是后背山下的洋安塘,水深呈杯子状。院子里的开乃几有次在池塘边高呼“一不怕死,二不怕难”。一头扎进池塘不知啥原因就没有上来过。池塘边傻呼呼的国矮几还在呼唤“你快上来啦,不要再潜水啦”。等到大人捞上来时气息全无。因淹死过人,大家很忌讳,一般不去游泳,再说距离也有点远。
剩下只有屋门前的池塘了,因大家经常浆洗衣物,水又不深,水体富营养化,夏季鱼常浮出换气,游泳上岸汗毛变得粗大上面粘满东西。有时候水牛出会跑进池塘,惬意地享受夏日的清凉。小孩常用猪食放在网兜上兜鱼,用粪箕捞鱼。有时偷偷钓些小鱼,钓鱼要是被大人发现是会挨骂的。大人用双手都可捉到很多麻利婆,一种肉多刺少带斑点的小鱼。有时拍打水面,鱼受惊吓,四处跃出水面,可用簸箕(叫堵篮)接住鱼。恒发大爷家在池塘边,每每在下暴雨时搭一汗巾跳进池塘洗澡。池塘边有他家和玉晚娘家的瓜棚。玉晚娘家门前有一棵柚子树,结的柚子升至她家的楼上。恒发大爷家门前有一棵高大的明钱树,伸展向池塘,结出形似青苹果的明钱,果实李子大小,挂满树梢压弯枝头。让人垂涎欲滴。
每到年底,拔去塘塞放干水,鱼群涌动。院子里的人站在池塘边围观看热闹。最后刨开塘洞用鱼筛挡住洞口,一边结草把围鱼捉鱼。等到放塘人将大鱼全部捉完后,围观的人提着桶子捡拾一些小鱼。鱼捉完后会引水冲洗池塘,淤泥和水冲至田地里可保一年不用施肥。开香几每年都会从沙滩上捉到甲鱼,引来大家羡慕,好口福好运气。塘干过的日子里,孩子们会骑着高跷在池塘里走来走去。有一年冬天,池塘里还结上了厚厚一层冰。人可以在上面小心翼翼地行走。
好山好水加上布局合理的院落构成了一幅灵动的山水画。院子的里弄呈“工”字型分布,通风透气,又保冬温夏凉。同时又讲究风水格局,左青龙右白虎,青龙可高万丈,白虎不许抬头。桐四娘家常年蓄着火种,扒开灶灰,放上干柴,吹火筒一吹,火苗燃起,各家各户拿着火把进屋,各家屋顶炊烟袅袅次第升起。
有好人
杨四娘、端一娘、道智三爷家都种着很多李子树。道智三爷家还有一棵算盘李,形似算珠。小孩最喜欢打杨四娘家李子树的主意,她为人慈祥,会纺棉纱家有棉纱车。孩子们常常站到后背山的高处用石子扔向李子树梢,李子应声落地,然后溜下去捡拾。他家也有一棵明钱树不过要比恒发大爷家的要小很多。群高晚爷家有一棵高大的枣子树生长高高的石坑边。群满家和香和家的枣树种在禾堂边上,枣子成熟进黄中带红,吃起来甜中带脆,孩子们口水流一地。胆大的小孩站在屋后背的高坑上扔石子,石子越过屋顶砸向枣子树,手法不好会殃及屋顶的瓦片,准会招来群满的臭骂和投诉。当然爬到树上去摘更没有这个胆量了。树的枝丫上用荆棘网着,主人采摘时才会取下。
长晚爷已有四五十岁,不信邪,拿起竹棍敲击枣树,枣落如雨。一边敲还一边说“果树嘛,吃的是天年,大家共拥有”。孩子们一哄而上,尽情捡食,个个乐得合不拢嘴。群满家枣树下有一个垃圾坑,屋檐水汇集沟坑,日长天久,长出很多红色沙虫在水中翩翩起舞。
池塘边靠近禾堂一侧修建了一个两层的保管室,用于存放农药农具及村集体的粮食。
院子的最外侧修有一排脚屋,前两间关着队里的耕牛,小时候牛可是队里一宝,数量只有两三条,放牛割牛草记工分,放牛的活儿也不轻松,得时刻盯着它走向了哪里,有没有吃人家的庄稼。有一年明秋走路去祁东买回一条健壮的黑牛,一次碰上新庆队那条更加健壮、驼峰高耸、脖垂似扇、牛角尖刺生性好斗的公牛,一番长时间的打斗后,我队的牛负伤,队里给牛喂食了鸡蛋。,那个年代人只有生日才可吃上鸡蛋,可见牛的待遇之高。队里还有一条憨厚牛角钝弯的黄牛。小孩子最怕牛斗角。喜欢观看母牛生崽,院子里人人脸上洋溢着喜气,小孩子惊异小牛宝宝刚生下来不久,在母牛的舔吻下片刻即可站立,踉跄着跑到母牛腋下吮吸牛奶,偶尔用头撞击牛乳,憨态可掬。
一般山地适合养黄牛,善于攀援,水牛身材肥大,常常跌落山崖摔断脚或角,新庆队的一条水牛在清和家屋脚拐弯处跌落再也站不起来,后来叫俩云将其宰杀。
在牛圈的后面,设有蒸珠室,春寒料峭,为了育秧亩,先将谷种放进温水浸泡包扎起来让其生根发芽,再在搭子上抹上一层泥巴,将种子撒在上面,按种子压进泥巴,端到架子上一层层叠好。在室内置一口大锅,锅内装满水,封住门,烧火让锅内的水升温,升腾的水蒸气让秧亩快速成长。
七十年代初期,农业要实现现代化,耙田有机耕船,船形旁有很多镰齿,突突突开将过去,泥坷拉绞得细碎。耕地叫上老宝开的中型拖拉机,上有一个可坐数人的高大的驾驶仓。不时陷进泥地里,动弹不得。村里派上几个壮实的劳力连推带拉才拖出泥淖。
农田里放上绿灯,引来蚊虫飞舞,然后集中消灭。还用上过简陋的播种机,纯手工操作。
那时候,村里冠林发明了施肥的机械,手推车的架式,上置一个塑料桶内将胺水通过细管均匀地流进禾苗的根部。
收割季节,文秋和树根的任务是晒谷,门板似的谷耙,一推一拉,将稻谷铲成一堆,傍晚时分,家家户户分得一担稻谷回家。晒谷坪有时堆放棉花杆油菜杆,小孩在上面嬉戏打闹,捉迷藏,非常热闹。
晚上,院里人来晒谷坪街门乘凉,谈天说地,群高常说狗头军师刘伯温,前知三百年后知五百年。“反手得天下”,“反手”刚好是一个毛字,他成功地预知毛主席将掌管天下……恒发大爹讲他抗美援朝的故事,他所在的侦察班常时间在山林中穿梭,裤子被刮花成一片片,体无完衫。只可惜他不识字,自己部队的番号都不记得了,军功章也丢失殆尽。
还有的大人活灵活现地讲落吓鬼,亲见其蹲在瓜棚上,咚的一下又跳进了池塘里。神乎其神,吓唬小孩不要下塘洗澡。
小孩们的活动更加丰富多彩,玩偷桃的游戏(一种小乔木上结出的细小里实当做桃子,一守一偷,一逃一抓)、抛石子、打油板(将纸纵向对折,再将两份对折十字交叉,边角折成三角形依次折叠,放在地上互相击打,翻转即可羸取地上的油板)、踢田(用田螺壳钻孔穿线绑成一串用做踢田的工具,长方形的方框内划出两排各四块田,一块是得分田,一块是粪田,达到约定的分数买田,在自己的田地可双脚贴地,别人要跨过。直至田全部买完)。满田野里捉萤火虫将其装在小玻璃瓶里。玩泥巴,将泥巴捏成碗状,反向扣到水泥地上,上面炸出一个洞,发出“叭”的声响。
有人用三个轴承五根木棍(四根木棍做成框,一根木棍做成驾驶棒立着)再加上一块木板就可做成一辆车,后面得有人推或在斜坡上滑行。只是轴承大多数小孩是得不到的。
还有男孩玩驼螺,良华最喜欢做,技巧也最佳,一个锥状的木驼,再在木棍上绑上布条,用力抽打驼螺,驼螺飞转,有时还会跳跃。
那时候谢颜波因喜欢玩滚铁环的运动且考上了少年科技大学,滚铁环随之风靡全国。只可惜那时候要找到一个铁环都难啊!
青年们则开始学骑自行车,院子里经华最先学会,紧接着教会了其他人。山村的夜晚,天黑较早,七八点钟时,村里的电灯亮起,小孩一通欢呼“电来了咧”然后呼拉拉拥向石晚爷爷家。
石晚爷爷家有三个房间、独身,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人又特别关爱小孩,因此他家是一个活动中心,大人开会在他家,扫盲运动也在他家,小孩喜欢模仿大人坐在他家边开会学习,一边收听公社的广播。
白天,人们到他家打扑克、午睡,顽皮的小孩会趁大人睡熟之机把炭黑抹到大人的脸上。依稀记得他家的床上挂着麻蚊帐,帐角包裹石子,蚊帐下垂无缝隙。
在他家的旁边有一口狭长的天井,天井边有石板。夏日里,院子里的人来乘凉,展庆从家里搬出一把椅子,讲述他走日本时经历过的事,称汪精卫的伪军为中央娘子,二娘在抱怨解放时收走了她用辛苦钱买来的山和地。说邓矮子不应该解散集体。玉晚娘在诉说昔日的苦楚,文秋斜靠在群满家的墙上打盹,今一娘坐在自家门前轻摇蒲扇。美云赤条条躺在石板上享受着一地的清凉,做着甜甜的美梦。
有的大人在下成三棋。这种棋由三个方框组成,外大办小,呈“回”字型嵌套。四个对角相连,边线正中相连,最里面方框不穿透。
先用带粉的石子或炭屑在石板上水泥地上画出棋盘,也可用树枝在泥地上刻画。棋子就地取材,一方用石子,另一方用细枝或狗尾草捏成数截即可开战,开始你来我往摆放棋子,三子成一线即可砸掉对方一棋子,用一颗压住对方棋子做为标记,摆子时一边要阻止对方三子成一线,一边要合理布局。摆子完毕将砸掉的棋子拿走。后摆子的一方先动棋。将自己的棋子挪成三子一线,叫“成三”,成三即可去掉对一子。对方努力阻挡并设法成三。布局好的就会形成“十码架”或“推码三”。“十码架”即五子成十字排列,子集中容易成三。‘推码三’威力最大,四子上下或左右对称排列,中间一子上下或左右移动可循环成三,对方如不能快速砸烂这种态势,棋子很快就会被消灭殆尽。当一方只有两颗子时即为告负。
这种棋一局下来耗时不多,却极富玄机,取材也简便,不愧为劳动人们智慧的结晶。
小孩子则喜欢玩大头棋。划好棋盘后。一方持一颗大石子,摆放最顶端。一方持十五颗小石子摆放外围。大子先行。只要下到对称处,即可将对称处的小子消灭。小子以将大子阻挡在顶端为获胜。大子可沿划线跨越行走,小子只可沿划线逐步行走。持大子方虽可第一步消灭门口四子,持小子只要不失误,一般是大子方输。
小时候还有一种棋叫牛角棋,画成牛角的模样。怎样下法却已不记得了。
女孩子常玩抛石子、踢毽子、玩线条变换的游戏。男孩喜欢做弹弓和做枪。
年小的用向日葵杆做成玩具枪,大点的做洋炮枪,取材用门的插梢,用皮筋套住插梢的拐头和插梢前端,掰动拐头撞击前方洋炮(细小的粒状鞭炮),发出“叭”的声响。胆大的向实战化方向发展。把杀虫用的喷雾器杆锯下来做枪管,用下端微弯的树杆做成枪托,枪托上端凿出凹槽,用铁片将枪管包扎坚固在枪托上,再在枪管下端钻一个小孔用来穿插引线。在枪管里填充硝石铁砂,点燃引线即可发射。这是一件极危险的事,解师公的儿子就是因为玩枪丧失了一只眼睛。
男孩们还喜欢骑高跷,刚开始得靠着墙壁慢慢挪移,练习片刻找到平衡的感觉后才可行走自如。技巧好的可以跳跃,单脚跳跃,跨越障碍。
做高跷也是一件挺开心的事,先从后山伐手碗粗细的杉树苗,削皮。没有凿子怎么办?找来废弃的铁瓢取其铁柄放到灶堂里烧,烧红后放到石头上用锤子敲打扁平,再在磨刀石上磨尖。在树杆下端一尺左右的地方凿一个孔,然后做一个脚踏板穿插进去。树杆的末端与踏板末端之间用一根结实的树枝做斜向支撑。最后做一个提把手就算成功了。
放电影是农村的一道娱乐大餐。村里的电影是在竹山堂的晒谷坪上放映,大家吃完饭早早去占个好位置,相熟的在竹山堂借根凳子,大人自带长板凳,夫妻双双观看,小孩子图自在都挤在屋檐下面的柴垛上观看。小孩最喜欢看战斗片。《白莲花》、《小兵张嘎》、《两个小八路》最爱看,对大人爱看的戏剧片显得百无聊奈。
那时的电影是挨村放映,年青人常一路追逐。左边从星吉堂到永升堂再到芽江。右边从群建到同胜再到水东江。没有夜光的晚上伸手不见五指,鲜有人带手电筒,走错路或弄湿鞋的情况常常发生,大家依然热情不减,年青人还可就这个机会,谈情说爱增加接触。
犹记79年,碧清从部队复员带回一台收音机,大家天天都去听,好神奇哟,有些还把耳朵都贴到了收音机上。84年街上有人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机,每天观看的还四五十人,开剧院一般,摆放着七、八张长长的条凳。
春天里,油菜花开,豆花飘香,麦穗疯长。金黄的油菜花,满田野紫白相间的草籽花。孩子们在草籽地里打滚捉迷藏。摘刺尖吃,去皮吃茎。摘酸筒管吃,酸溜溜的味道。看见菜麦豆摘来吃,微甜带脆。成熟的蚕豆摘来用铁丝或竹枝穿着放到灶堂里煨着吃,香喷喷的。这样的味觉记忆停留在儿时记忆的深处,永远无法复制。
大人们开始耕地、耙地,还要用耙头抠出大把的泥巴把田埂的内边夯实,防止漏水,一边在上面种上黄豆或绿豆。空气中迷漫着泥土和草籽花相互酝酿过的芬芳。
这时候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粗大的土蜂在阳光下嗡嗡飞舞。然后钻进泥墙的缝隙或小孔里。我们尾随着用一根竹枝撩拔它,土峰发出丝丝的叫声往外爬,用玻璃瓶放在洞口请君入瓮,土蜂乖乖就范。盖上瓶子,把玩土蜂,有时把它放进水里,土蜂马达般地振动着翅膀,在水面打着圈圈。
暑假里,孩子们除了砍柴、挑水、找猪草。放塘的还得找鱼草。那里挑水用木桶,两个木桶本身重量达十几斤,用的水从河里挑,饮用水从井里挑,院里的井在安师傅的屋角处,后来因沟渠水浸透水质跟河水差不多了。后来改到桥板湾取饮用水。泉水从巨石的缝隙汩汩冒出,甘甜清洌,冬温夏凉,夏天喝上一碗如饮冰水,凉彻脾胃,浑身舒爽。缝隙处凿有一个不到一尺的小坑。取水的人们一碗一碗舀到桶里,舀好一担水要用上好几分钟。有时还得排长队。
农忙的日子里。割稻、递禾、拔秧、插田。插田是最辛苦的差使,长时间弯着腰,欠着身子,实在受不了,站直一下身子是无比舒适的享受。要是一路插到岸,一屁股坐到田埂上成帝王般的享受了。从集体到承包,好多的农活更加原始化。原来是牛耕地改成用锄头挖地,用脚把禾茬踩进泥地里。平地也改成人托木耙。上面压着石块。
高温酷暑、泥水烫脚,水蛭猖狂。每粒米确实来之不易。禾苗成长的季节还得拔草去稗草,佝偻着身子,手指在禾苗的四周扒动泥土。累了换个姿式,改用脚做着同样的动作,等到洗脚上岸,脚上红点一片,脚甲变成了棕红色。
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我们向自然讨生活。捞鱼捉虾改善生活。没饭吃的日子靠红薯充饥,没有菜吃榨菜酸菜,没有油吃斋菜。有时也会在红薯上蒸一碗饭分着吃,每人分一块鸡蛋大小。放学回家揭开鼎锅盖,抓一块锅巴或一块红薯就出去玩了。
有时大人劳作时在泥地里捉回一两条泥鳅,做一大碗泥鳅酸菜汤那也是难得的美味。
小孩在外面看到皮厚的菜辣椒也会背着大人摘回来沾点盐捣碎吃,摘黄瓜吃。变黄变红的苦瓜,掏出籽籽,吃籽上的红衣,有点甜滑。摘野果吃,吮吸花蜜,高梁杆当甘蔗吃,连同橱柜里的蟑螂也被逮来烤着吃了,味道还倍儿香。
冬天,家家户户屋檐下挂着薯藤,夜里麻雀常栖息于此,大伙儿用手电筒往上照,自到肚皮儿白的地方就架楼梯轻手轻脚去捉,麻雀夜晚视觉不好警觉不高,一逮准着。
夏天,结队去捉青蛙,一个打手电筒照,一个专门捕捉。剥皮、去头和脚丫。佐辣椒爆炒,那是无与伦比的美味佳肴。
村里面用柴油发电不到两年,又回到了点油灯的年代。有时没有煤油用柴油取代,柴油会冒浓烟,没有柴油找松香或桐油。小时没盐了跑到衡阳龙王桥去买,衡阳的工业品较我们相对丰富些。
儿时的冬天特别冷,霜降过后,白露为霜,田野灰白灰白的,深山里还会结出冰块。一年当中总会下几场鹅毛大雪,先是下雪豆,飞花溅玉一般沙沙作响,接着是漫天飞舞的雪花,柳絮一般随风起舞,毛巾冻得硬硬的,拿勺子进水缸舀水,能听到撞击冰块发出的“嚓嚓”声。融雪的时候是最冷的,清和家屋檐下悬着长长的冰挂,足足有一尺多长,晶莹剔透,沿着瓦片平行排列着,场面美丽壮观。
孩子们个个手指肿得像红萝卜,然后变灰褐色,接着腐烂化脓。脚后根也是一个重灾区,
袜子、鞋帮都不能套上。每人都会提一个烘箱出来,里面放的是余烬或炭屑。有的炭屑还会炭化冒出缕缕清烟。晚上睡觉将烘箱放在床上被窝里,为此发生过火灾,烧死过老人。
冬天,农活基本忙完,没撤草籽的农田用水泡着准备度冬。冬天柴草消耗多,柴草不足,即砍即烧。一家人围坐灶边,蒸有糯米甜酒的,挖出一碗来,用一个瓦罐装水挨着柴火将水烧开,倒进甜酒鸡蛋,放入白糖,每人分上一碗。喝进肚里,甜上心头,暖在心底。
或者煮上一大锅薯粉巴,暖心暖胃。先将红薯粉和水调匀放进锅里加热,一边不停搅动不让薯粉沉淀,慢慢变浓变稠,由白变青,几次抛翻后即可,冷却后切成片和汤水煮。
盛大的场面要数做粉丝,十来个大人出动,在晒谷坪做土灶架大锅。烧火的烧火,调粉的调粉,打粉的打粉。一个碗大的木瓢,下有十多个圆孔。粉团放进去用力击打,瓢下方流出长长的粉线放进锅中开水里烫熟,然后捞起晾晒。小孩一边看热闹,一般捡猪婆子(粉丝的次品,中间膨大,晒干后煮不熟)吃。
冬日里女人们一刻也未歇着,磨红薯粉,先将红薯拿去研磨,再挑到河边置一大黄桶(可装水上吨,有时也用来贮存粮食)。将一井字型木架搁上面,上放是一个麻筛,麻筛上平放一块纱布覆盖起来,将薯浆倒在上面冲水搅拌过滤,反复包裹拧揉,数轮过后重滤新一拔。滤完过夜沉淀,第二天早上拔塞放水,洁白光溜的红薯粉呈现。用菜刀铲出来晒干成粉。红薯渣一般用来喂猪,长晚娘做成薯渣滓粑粑,加点糖精进去,有点淡淡的甜味,味道也还可以。
太阳好的日子,还得晾晒干薯,取风干的红薯,糖分充足,焖熟,软软的,切片晾晒,吃起来甜、软、绵。口感极佳。也有的将红薯切成片,用滚水淖水几分钟捞出晾晒称为淖薯片,口感也不错但不及干薯片。还有的将红薯切成片或丝直接晾晒称为白薯片或白薯丝,这种味道相去很远,在粮食短缺时蒸一下再吃。方便红薯贮存。红薯极易腐烂,家家户户都要扔掉一大批。最费功夫的是晒红薯粑粑,先将红薯煮熟,捣碎,在一个长条形的方框内垫上手巾,装红薯放到上面抹平,启出来放到垫子上晾晒。
这时候爆米花的人出来了,一个滚圆的铁缸放在火上翻转架烤,开缸时会发出“嘭”的巨大声音。倒出来膨大的米粒,白花花的,叫米花。爆米花的师傅叫品高,在代销店发生的一起火灾中救火牺牲。
年关将近,弹棉花的也出来啦,竖琴似的钢丝架背在背上,一只手弹拉,棉絮翻腾,经过揉、磨、浆纱等几道工序,棉被即可做成。
剃头的挑着剃头担子挨村理发,正月初一到十五村里人不理发。
裁缝师傅也挨村为大家制作新衣,志翔也为大家制作来年开春的蓑衣。
这时大部分家庭会酿上一缸酒。有的用红薯酿出红薯酒,味道淡淡的。有的酿高粱酒,有的用粳米酿出烧酒。在孩子们眼里好吃莫过糯米酿造的甜酒(又称糯米胡子酒),还有人将甜酒和烧酒混和制成状酒,酒味甜味交织,极易入口可后劲十足。不懂事的小孩醉死酒缸边的事情都有发生。那时酿酒,酒曲也是自己制作。取一种蓼草,叶片深红色。晒干捣碎成粉与糯米粉和水一起搅拌,捏成红细胞状的丸子,晒干成为(音BIANG,三声)子即酒曲。做酒曲的时候还可做饼巴,吃起来细糯香软带着酒曲的独有味道。
蓼草和饼巴做酒的时候,先将米蒸熟,将米饭铲到簸箕里冷却,将酒曲捣碎撒到米饭中,和匀,装入坛子密封放在阴凉处,一两个星期后,酒胡子(酒娘)就会冒出来。酿酒的时候将坛子里的酒糟及酒胡子全部倒入荷叶锅中,上置一圆筒状蒸笼,上窄下宽,正中间搁一竹槽,竹槽的下端从蒸笼底部的小孔中伸出,用酒坛接着,接口处用毛巾包扎防止漏气。蒸笼的上方放一个中等的铁锅,锅内加冷水。酒经过加热变成蒸气升腾遇到上方冷的锅底凝结滴至竹槽,顺流到酒缸。
蒸酒时,不能用樟树叶或樟树烧火,樟树富含樟脑,二者是相克的,醉酒的人可放樟树叶在鼻子下。
等到上方锅内的水温升高时,重新换上冷水,一般换到四五次水时,酒的浓度已变淡。酿酒工作结束。
小孩用杯子接一点从酒槽滴下的淡酒喝,温水中夹杂一点淡淡的酒味。我们称为“二酒”。
大人拆洗蒸笼。将糟粕装进坛子用来喂猪、牛或鱼。是上等的好饲料。
大妈们这时还要为小孩子忙着赶制新年的布鞋,先用米饭粘几层碎布,用米汤粘在门板上,风干后取下依着报纸做的鞋样裁剪出鞋面和鞋底。鞋底要夹入笋壳,用布一层层粘叠,厚度足够后用粗的麻线(先栽种荨麻,取皮浸泡,去除表皮,撕成细丝,再在特制的刻有纹路的瓦片上搓拧成绳线,水煮变白)密密缝紧。在垫脚的一面粘上的新的白洋布,如做棉鞋还需垫上一些棉花,鞋面上粘灯芯绒,下粘新洋布。缝上弹力条,打上气筒扣,最后将鞋面缝接到鞋底上。
大年夜,家家户户炒瓜子、花生、薯角子,泡耳片。薯角子是主打,先将红薯粑粑剪成菱形或三角形碎片。倒入锅里和着浸过桐油的粗砂一同翻炒。要是火候不够,吃起来不脆极难咬烂。奢侈一点的会制作耳片,先将红薯粉加糯米粉兑水揉和成长条状的面团蒸熟后切片晒干。倒入翻滚的油锅,片刻浮出来白花花的耳片,捞出来沥干油就可以了,吃起来香松酥脆。一般情况下没人制作,那时候,油是至珍,一年喂养一条猪,炸出的油得从年头吃到年尾。油炒饭是公认的奢侈家庭,没油的时候,榨菜咸菜直接开吃,酸萝卜沾点辣椒粉吃。
过年的时候,家家燃放一串炮竹,都是那种细细的鞭炮,隆重点的会买那种夹有粗炮的鞭炮,大家叫雷公炮。大家结队挨家挨户串门拜年,说上一堆祝福的话语。主人递上一根烟,拉上大人喝一杯酒,酒用盐水瓶或锡壶装着,在鼎锅里用温水热着,倒出一杯热腾腾的米酒,喝进肚里,暖洋洋的。,临走时,主人还会倒点瓜子、花生、薯角子进口袋。
小孩热衷于捡拾鞭炮,急不可耐,有时还伤着手呢。
正月里,忙碌了一年的人们难得享受一下清闲的时光,每个村都会搭台唱戏,用杉树架起一个高高的戏台,演员都是本村人或邻村人。唱的都是传统的湖南花鼓戏。唱得最多的是《刘海砍樵》、《恶婆磨媳》、《张古东磨豆腐》等,院子里安师傅常扮演丑角。年青人这个时候常常捣乱,在场下起哄制造混乱。
还有舞狮子、舞龙、走千马灯等活动。元宵节后,孩子们要开学了。大人们又在为小孩三元钱的学费发愁了。
我们的学校座落在院子前面的遥力山上,以我村的学生为主,还有群建、星吉堂、永升堂的少量学生。操场在左侧的虎形山上,操场上有两个乒乓球台,两个简易的篮球架,一根竖木上绑上木板,板上加一铁圈。教室呈倒“凹”字型分布,两层的板楼。教室右侧有园艺场的厨房、池塘和厕所,还有一棵高大的皂荚树。后面是茶叶作坊和坟山,前面是桔子和葡萄园。有段时间摆放一只大水缸放在教室外边的墙角,男孩把尿拉在缸里。厕所就一个大的粪坑,隔着两米高的土墙,一边是女厕,男厕就在粪坑上平放几根树,大家依次站在树上大便。有跳皮的男孩上课时憋着尿,将尿尿过墙去。
大队部开会常常在这里,在教室二楼的彩楼上架着一个高音喇叭,搞集体时还会把各队的耕牛牵到操场进行评比,看哪个队的牛养得好,膘最肥。奖品是斗笠、搪瓷杯、脸盆等。
学校里五个年级六个老师,一块厚铁板吊起来当钟敲。一颗井是从沿毛冲用竹管引来的水,水源地的水就不大,一路跑冒滴漏到学校时就成滴状的水流了,大人须俯下身子,一手掰住井沿,一手伸到井下面用碗接水。小孩只能干渴了。老师们的午饭一般在园艺场搭伙解决。学生们要等到三点多放学后才可回家吃。
下午,学生们看着老师红润的嘴唇,肚子饿得咕咕叫。同学们编了一首歌谣:“太阳出,太阳落,老师吃饭哈哈笑,同学饿得做鬼叫”。
学校里有经常穿着军装的曾慧连老师,经常留未完成作业的学生到天黑,学生们敬畏她,有非议较多的赵老师,有粗鲁直爽的罗老师,有鸭公嗓教唱歌的申群立老师,还有申俊云、申立恢老师,申大安对付跳皮的学生口头禅是“用索子捆起来”。亲见永吉的儿子被他从背后抱住,可对方跺他的脚,用头往后撞击打他的胸,他也实莫奈何。顶连山老师班的小平老师竟然在学生的脸上用毛笔写下“打扑克”三个字。
东升老师算是最年青最有知识的一个,高中毕业,头发很时髦地一根根直立且相当平整。三十几元钱的工资抽着四毛五分一包的红梅香烟。他给我们讲前沿的科学,什么试管婴儿,我们都不知何为试管,甚至“试管”二字是哪两个字都不清楚。他教我们唱《军港之夜》、《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等流行歌曲。对同学相当严格。数学公式须背得滚瓜烂熟,加减乘除四则混合运算不准出错,错了也不指出哪个错,通篇检查,直到全无差错才准回家,要是检查多遍还未全对,就用钢笔敲脑袋。学生们常常在上学前核对作业后才进教室。
学校也是我们难得的一个游玩场所,放学后在学校逗留,打猪草时提着菜筛跑到学校玩。学校有一张木制的乒乓球台,申小位老师打得一手好乒乓球。社会上的时髦青年也会跑到学校玩,竹晚七爹的女儿,人长得俊俏,穿着流行的喇叭裤,跑到学校找小平老师打羽毛球,球忽高忽低,忽远所近,引无数学生围观。
在水泥球台打乒乓球时,因玩的人太多,一般打锁死,先同擂主打一球,未打过直接下去换第二位,打过了四球定胜负,零比四告负者即被锁死,直至高手将所有人锁死后才可进入下一轮。
打篮球的时候,因为没有围墙,一不小心球滚下山坡,要追上球那是一件要命的事,要是掉到村支书中书家里,球准会被没收。
除了学校,园艺场留下我们许多美好的记忆。园艺场位于沿毛冲山脚的遥力山上,遥力山顶种着小量的茶叶树,下面栽种梨子,最下面栽种桃子的桔子,春天洁白的梨花,粉红的桃花交相映衬非常漂亮。桔子花飘散出浓郁的香味。
园艺场占地二三十亩,大队集体开垦。当初栽种桔子时施放了大量的绿肥,桔子特别的好吃,温州品种“贡川”皮薄如纸,果瓤晶莹剔透吃到嘴全无半点渣。含在嘴里吮吸,舍不得一口吃下去。每年桔子摘下来,村里人按人口每人分三斤,按市面价打五折。每家买回家后,全家人分吃一两个,其他的珍宝一样收藏着,至今还在回味剥桔子时桔子皮时散发的浓香,仙果一般的滋味。分给大家还是质量和品相较差的,质优的说是用来出口。
每当桔子熟时,红灯笼似的挂满整个山头。村里人早已垂涎三尺。园艺场里的人会在周边布上荆棘。
建一个小屋子派人日夜守望,为了防人偷盗,还放风说要埋炸弹,可不是吓唬人的,有次书云在搬弄炸弹时自己一不小心被炸得血肉横飞,医院说是要截肢。把守园艺场的多半是德球或桥胖子。桥胖子很是夸张夜里守桔园时竟然放鸟铳来吓唬想偷吃桔子的人。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总能听到他哼唱山歌的声音,山歌内容很多,悠悠扬扬的打发着夜晚的寂寞,一边宣示着他的存在。
小时候,搞集体,队长安排院子里活计,大家集体劳作,壮年劳力顶格计十分,女壮八九分,体弱老迈的六七分,半大人四五分。插田、扮手按亩计分,可自行组建好友团队。放牛多少分,一担绿肥多少分都有约定。然后按工分分配粮食。祜瘸子,腿脚不方便,不参加集体劳动,分粮食时他也要分,“我就是要吃,就是不做”,这是他常说的一句话。成为大人教育小孩的反面教材。
大家公私分明,公家的东西不能随便动,比方说找猪草时不能拔公家的红薯藤,哪怕是干枯的薯藤叶也不去动它,一是高度自觉,二是有无数双眼睛监督着。
那时候,医院,去医院打吊针说明是相当严重的疾病。一般用偏方。用糖巴鸡屎(鸡拉的黑色稀便)和猪肝煨食治小孩疳食,蛆虫漂洗干净也是一方药引。白色棉絮状的蜘蛛窝是护伤口的良药,拔火缸去寒气,刮痧治中暑,用木棍支户枢治淋巴结。其中也不乏巫术(接近新化的梅山文化),生病了请师公画一道符,喝一碗符子水。小孩受了惊吓,用粪箕对着禾堂或者池塘去招魂,呼唤着孩子的名字,叫着“某某你回来啦”。小孩面黄肌瘦要收缰掏胎,用黑白二线交织成环状套在脖子或者手腕上。还有种恐怖的做法叫做“爆灯芯”,在肚子上青筋暴露的地方点上腊烛,能听到灯芯炸裂时发出的“噼啪”声。
也有人掉了东西也去找师公,说是在面前端上一盆水可以照见贼人的影子或者物失的方向。
不要得罪“限手”,他念动咒语可让你不得动弹,身体极度不适而致死。厉害的限手无需碰触对方,隔着一座山就可将人限住,叫做‘隔山叫’。
哪里出血了,念动咒语即可止住血,止血的咒语在大人孩童间口耳相传。“观音师傅在身边,千召千应,万召万灵”。
还有霄萁姑娘,求神问仙,打卦等玄乎的东西。
那时候,村里只有一个碾米机,由明云掌管着。碾米时要将皮带拔到滚轮了,有时没了柴油得挑去星吉堂,星吉堂不成去永升堂,永升堂还没成得去水东江街上。为碾一担米把人累得够呛。小孩一般跟在大人后面,用编织袋挑着糠。步履蹒跚。更少的时候,还见过道智三爷家的辗子,外围用竹篾编织,比磨子大很多,有类似坛子边的围档用来接纳米和糠,辗出的米粒外膜完整。
孩时的记忆里,机耕道没修,去外婆家心情激动,走路过快收不住脚,一不小心就踩进了沟坑。后来修了机耕道和石拱桥,旁边还修了一个胺水池。宝云每次开着村里的拖拉机到拱桥上倒弯,孩子们纷纷去围观,一边奔跑一边呼喊“拖拉机来了咧”,看着他把摇掰手插进拖拉机头部的圆孔,用力猛摇。发动机呼哧呼哧冒出浓烟。长长的把手控制着方向,掉头后开往村里的供销店。顽皮的小孩还会追上一段路,有的试图攀爬上去。后来换成了中型拖拉机,体型成倍增加,冬天柴油容易凝固得停靠在斜坡上,先放空档滑行一段路才能发动起来或者用粗纸粘油点火预热一下油箱或者叫人推行一段才可发动。街上读初中的学生,想着坐上他的车回家,他是不会答应的,只能从车尾攀爬,攀爬不上就破口大骂。
村里老七爷的儿子叫丁球(随父习过武,三十多岁病亡,人称被人限死),在邵阳运输公司当工人,每次开着解放牌汽车回家,每到拱桥处围观的人更多,汽车可稀罕啦。横穿街上的衡宝公路上见到的都不多。
那时候,嫁女的时候最看重的是对方为人老不老实,订婚前先请道士瞎子测八字合不合得来,男方要到女方院子里挨家挨户串门献上烟,寒暄一阵。也算是接受众人的评价。结婚前男方要过彩礼,一般是鸡鸭鱼肉,鸡鸭是活的,笼子装着,由人挑着,鱼肉挂在竹杠上由两个人抬着。还有礼金用于女方置办嫁妆。被服、帐子、椅子、凳子、箱子、柜子、桶子等一应俱全。抬的抬、挑的挑队伍浩浩荡荡。女方在出嫁那天一般会哭嫁,依依不舍。当时工人是最吃香的,院子里寿春是资兴唐洞煤矿的工人娶到了村花催平。
老人去世,先去“请水”,一边敲铜锣,一边去井里取水。请俩云将逝者的身体擦拭一遍,换上生前缝制的寿衣。装进棺材,棺盖虚掩。村里人都来吊丧,孝子着白衣见人即行跪拜礼,白天黑夜鸣放追魂枪,粗大的枪膛里塞满硝药,引线引爆,发出的巨大声响方圆数里都可听见。夜晚生前相熟的人都会聚焦在死者的棺材边唱夜歌,歌颂死者生前的生平事迹。半夜里,院子里的人帮忙操办夜饭。主打菜是豆腐等豆制品叫做“吃豆腐”。家境好的会请来丁钵和尚(院子里名僧骄海的徒弟)来做水陆道场,烧纸钱纸屋。一般会在第三天早上抬上山(叫出门)。出门前,整理逝者遗容,亲人围在在棺材边,头用稻草量一下,确保位置正中两边用衣物塞实,脚下用瓦片或砖块塞紧。出殡时送葬的队伍打着齐岳南伞,举着花圈。孙子举着幡子,儿子端着遗像在前开路。敲锣打鼓鸣枪放炮。绕一个大圈抬上山。
先人逝去,每逢七天,亲人聚在一起,缅怀逝者,寄托哀思,第七个七天后丧事完结。
谁家生小孩,请桐四娘剪脐带。小孩出生时谁最先走进槽门或禾堂即为“叠三”(探生之意),意味触了霉头,主人会送上礼物。三天后(三朝日)主人设席宴客,给院子里送上染红的鸡蛋,鸡蛋还需在小孩的屁股上滚几下叫“滚屁股蛋”。
小时候,除了煤油需要购买外,其他基本自给自足。糖特别宝贵,鹭鸶堂催武在临死前想吃口糖的愿望都没能实现。一年当中买一两次糖,用洋灰纸包着,倒入缸里,纸上粘着几粒白糖小孩都会用舌头舔食干净。橙糖放在石灰坛里保干燥,尊贵的客人来时用上。纸包的糖果只有喜庆的日子才有得吃,吃时含在嘴里舍不得嚼下去。南方小有面粉,包子镘头是稀罕物,只有街上才有得卖,起初还要粮票。一般人见过但从没吃过。这才有了“乡巴佬吃包子烫背心”的说法。说的是一个乡下人进城买了一个热的糖包。他一口咬下去,糖水喷溅到手臂上,他用舌头舔食糖水,拿包子的手举到后背上方,滚烫的糖水滴到了背上。
常晚老常年挑着豆腐挨家叫卖。有时也会自己制作,先将黄豆一分为二(叫“破边”),然后放入水里浸泡,浸透后用调羹和水一勺一勺挖进石磨,一边推磨成浆,倒入荷叶锅中的纱布袋里,纱布袋扎紧挤压过滤成豆浆。豆腐渣可加工成豆腐渣粑粑做成咸菜。将豆浆烧开,舀出来装入两个木桶中,取一水缸,撒抹少许石膏水(邵东是全国最大的石膏产地,用石膏焚烧研磨成粉,加水调和就可),由两人各高举一木桶,将烧开的豆浆交织倒入缸中(叫“串豆腐”)。动作要迅速,步调要一致。豆腐在缸中快速成型,插入一根筷子,筷子直立不倒就刚好,挖去泡沫可见光滑细腻的豆花。挖出一碗加点白糖趁热吃下,二个字“舒爽”。吃完豆花,将豆花倒入覆盖纱布的麻筛,将纱布折叠盖住豆花用锅盖压着,滤去石膏水,即成白花花的豆腐块。
天,蔬菜多到吃不完,家家户户都会晒上榨菜,西瓜皮、冬瓜、豆角、玉子苗、茄子等晒干搓盐装坛成就各种榨菜。刀把豆、菠萝卜专为制作榨菜用,也会腌上酸菜。以备四月底至五月的蔬菜空档期,这时候的南瓜花、南瓜枝蔓、花茎及野芹菜鱼腥草都是难得的好蔬菜。村里人自己造纸。先挖一个大的池子,边陂夯实以防漏水。砍新长的竹子,未长叶未硬化叫“皮竹”,截短裁片放进池子,撒入石灰,用石头将皮竹压紧,放水浸泡。过一段时间捞出来放进石臼捣碎成浆。放进小池里搅拌均匀,用滤网在水中捞一次,水滤掉后成一张湿纸,再将湿纸烘干晾晒。细浆加工的纸经染色可加工成各种颜色的纸。见过冬云加工色纸,将颜料调好后用刷子刷到纸上,一手拿纸边,一手持一细长棍子将纸挑到炉灶上烘焙,中间隔着一张网子。粗浆加工成用来祭奠的纸钱。王三老和友轩常干这活。
穿的是自家做的布鞋,夏天自己做拖鞋,锯两块脚板状的木板,钉上皮带或布带即成拖鞋。买一双凉鞋一家人穿,烂了用火钳烫一下粘一下继续穿,再不济剪掉鞋帮做拖鞋穿。爬山用笋壳织草鞋穿,用轮胎皮裁切加皮筋绑扎做成胶鞋穿。
对付床上的蚊子用灯盏解决,灯罩对着蚊子落脚处,轻轻往上一顶,蚊子应声跌落,烧死在灯罩底端。
读书的书包用块布简单缝制而成,有些简单的书包都没有将两本书夹在腋窝下。一两个家境好的会背上浅黄色帆布背包,上面写着“为人民服务”几个红色的字。
小孩的读书家长是任其自生自灭的,很少有家长管过,除非遭到投诉。晚上点油灯做作业是要挨骂的“白天游啊游,晚上来点灯油”。有些孩子升上学父母不结读的都有。尽管大家都明白,小孩要想扔掉锄头走出山村,唯有顶班做工人或考学拿笔杆。81年申凤梅考上中专是村子里人人皆知的轰动性大事。她当时写的文章就是记述冠林发明施肥车这件事获得了作文高分。她的妹妹跟在她后面走路都是跳着走的。83、84年村子里有四五个人考上了大专本科,申全盛考入重点大学华南工学院(华南理工大学前身)。那时的山里孩子,体验到山间地头劳作的艰辛,有心跳出农村的孩子学习不用家长管,只需要老师的一点点激励,就会信心满满努力地学下去。就像山间的小树,自变蛟龙,长成为参天大树。
桌椅板凳自己取材请木匠制作。门框、窗户、楼筋用杉木。檐皮用松木,自己锯成条块。带脚的器具取杂木,柜子用泡桐作板材,速生质轻防潮。
建房用的石材来自河里或山上,砖瓦也是自己烧制。鲜有人用水泥,多半用石灰掺泥浆。
山村里还有用湿黄土筑房子的。用木板夹着,内置竹片。工人用长长的木杵夯实压紧。那时除球云等少数几个人到外面从事泥水工外(需向集体投资才可分取粮食),留在家里的靠农闲时编织篾货赚点钱补贴家用。父亲和银安、群满、春安、桂秋一般织粪萁、梢萁(装菜用)、筛子、晒黄花的搭子。用的是粗篾。安师傅常破板篾细篾,织晒谷用的垫子及箩筐、簸箕、麻筛等。他们的手法都相当娴熟,可以一边聊天,一边破篾或编织。可一边用犬牙嗑住篾,一只手撕篾,一只手别篾,破出厚薄均匀,薄如纸张的扁篾来。他们编织出来的成品多半赶集时拿到街上售卖,售卖的工作大都由女人完成。女人有时也帮忙做编织。
有人扛根树到街上换点钱,有人挑担柴去换钱。清和三娘常常挖药材竹笋、捡拾桐子茶籽蘑菇换些钱。山里的药材有天门冬、野淮山。野百合、土茯苓、金银花、黄珠子等。
小孩子找得最多的药材是膏叶籽,一种长在树上类似花椒的东西。绿色,叶片散发出浓郁气味。小时只知膏叶籽可用来熬膏油,吞服几棵可以治感冒。
孩子们有时效法大人扛根小的杉树或竹子去换取三、五毛钱。有时跟随大人搬运村集体的竹子,从王屋冲到代销店,长达十里的山路,一块钱一百斤,小孩搬一次换二毛钱左右。有时给园艺场摘茶叶可换取一毛钱左右。那时卖一条猪到食品站也就八、九十块,火柴二分钱一盒,冰棍三分钱一支。
那时的农村,贫穷却又富有。单纯清静的自然环境,布局有致的院落,憨厚朴实有人们,无穷无尽的自然珍馐,让人沉醉在儿时的梦乡里。嘴角带着甜甜的微笑。
申佑军
本文编辑: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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