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有我自己的“百草园”——就是我的老家祖宅。这房子建在三层台基上(房基不算在内的话)。第一层由黄土夯成,外延嵌有用石板造的水渠,是为了三年一期的堰塘捕鱼时泄水修的。第二层则由条石和块石垒成,上有浮土,间行种有六株一人高的万年青。中间是两棵沙树,估摸得有二十来米高。(无风时树干挺拔,针叶葱郁,但若是刮起大风,树梢就东摇西晃,全家人都唯恐其折断,打在房顶上。)树底下是一片稀稀落落的珍珠果。(这种神奇的小株总会在夏天突然冒出来,深秋时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果实外罩着灯笼一样的一层薄壳,所以也叫“灯笼果”(水果店叫“姑娘果”)生则翠绿,熟则橙红,色泽光鲜,小巧可爱。我小时候非常想尝尝,但是妈妈骗我说这果子有毒,不许吃。(其实听奶奶说这果子还是妈妈亲自种的,她当年到底有没有搞清楚这是什么,我不好意思问。反正现在她是知道了。)第三层仍是条石砌成,上敷水泥,历经多年风吹日晒,如今已剥落大半,满面斑驳。
没翻修前,石台阶从路边直搭在三层的庭院上,外延镶着青苔和鱼鳞藓,简陋却又显出一分古拙,别有意蕴。石阶走起了微微摇晃,能让人下意识注意脚下,倒也少了踏空的危险。
三层台基上有三处石阶,除了上台基用的主阶外,还有一处正阶,用于登上房基。朝北而言,左旁正中处是一小坡火砖阶,通向我幺爷的庭院(爷爷与幺爷分爨后,房子是并排建在一起的)。幺爷家的庭院有围栏,西南角种有豆紫荆。这树比梅花还奇——春寒料峭,万物蛰搘时节,竟是满树繁花,花朵细碎,状如米粒,密密麻麻攒成一簇,朱红含紫,灿若瑞霞。花却是长在树干上,枝头只会在暮春时长心形叶。东北角是仙人掌树——仙人掌长成树,也是极难得见的。庭下种有三棵李树,近年又种上了月桂。(可惜这几株月桂不爱开花,年年都难得闻到桂香。)
斗转星移,春秋演替。原先的土台已经铺上了水泥,万年青被砍得一棵不剩,仅有的一棵树桩,还在努力地抽枝发芽。红红绿绿的珍珠果也已不复存在。屋后的堰塘早就不放水抓鱼了,没了水流的冲刷,排水渠里渐渐积起一层黑泥,滋养着挨挨挤挤的红凤仙。大奶送的美人蕉和矢车菊也烂漫在台基下,压着毫不起眼的羌活。
屋后变化不大。土坡北面是一大片毛竹林,下有地窖,用于贮存红薯。如今早已废弃,被杂草掩上了。竹林旁是水房(就是方方的水泥缸,差不多一人高,贮水用的。)有枣树,估计是缺肥缺土,这么多年,还是株枣秧。水房下有枇杷树,但是不结枇杷。有梨树,但是梨小而涩,满是虫眼,所以少有人管。有三棵柚子树,一棵柑橘树,都肯结果。柚子略苦,多食则舌头发麻。还有几株这么多年仍是苗苗的橙子树。桃树也有,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移植在屋前的土坡下,和修庭坝时被铲掉的仙人掌一起淹没在浪花一样的刺滕和猫爪刺(杠板归)下。然而最有特点的是一棵很大的香樟树,高十余米,从腰间叉开,分成两枝。两枝相间不过三拃,枝叶又繁茂,故而树冠合二为一,宛若一体——就像我的爷爷和幺爷,同气连枝,兄弟相安,因而得名“兄弟树”。在其一旁曾有棵很粗大的桐子树,也是心形叶,没见过它开花。结的果子即桐子儿,壳极硬,老化后由青转黑,变得干脆,拾去即可用油槌榨油。桐油用处极广,需求大,产量少,是抢手货,对于农家人来说,卖桐子也同样是一笔不错的收入。
当然,我最喜欢的还是那棵山茶花树,树径几于敞口的海钵,开粉红的花,花瓣厚大,香气浓郁,虎虎有生气。可惜毁于虫蠹,真是可恨。不远的板栗树也是因为被虫钻空了一半,有一年雪枳过境,倒在了草丛中。
补注:至于小时候我妈妈为什么不让我吃珍珠果,我想她是怕我吃了觉得好吃,就自己去摘。但是这玩意儿的果子又和马钱子长得极像。马钱子吃了还得了!而且我们这儿多的是这个。三四岁的小孩子,是分不清的。
玉盏映桂枝
文字:玉盏映桂枝
图片:网络
主播:粥核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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