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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姬那个叫黑番椒的恶少年

  • 来源:本站原创
  • 时间:2021/7/12 16:14:00

手绘/高慧美

■英姬(首发)

此为英姬在铁匠铺的第37篇

多年后想起黑番椒,怎么都记不起他的模样,也不记得他外号的由来,更不记得他是哪年被枪决的。只记得大二那年暑假回乡,与邻居郭先生闲聊,说黑番椒在广州火车站专事打劫,屡被抓,屡犯,最后抢过一桩大案,阴差阳错成了另一桩重案的替死鬼。被通知领骨灰时,需交两千费用,他父母觉得他一生给家里丢尽了脸,骨灰盒要不要都无所谓。我惊起致问,后来到底有无领回骨灰盒,郭先生答曰,黑番椒那老实又聪明的哥哥木樟咬咬牙,当即将不久前从厂方领到的赔偿款换了骨灰盒。郭先生怅怅回忆,那时木樟在广东石龙一个模具厂上工,年纪二十八九,正要被提职车间主管,却在先天夜班不小心被高速运转的机器吃掉右手三根手指,当时各种原因未接上,厂家只赔了两千元打发。他的弟弟木桐脑子里全是浆糊,书读不进半点,一天天的被社会哥忽悠逃学,别个跟他打个赌,喝一大木桶水付十元,他喝倒是喝了个底朝天,当夜宿舍床尿湿尽,还连喝十天,夜夜宿舍走大水,一百元啊,尿泡都憋到坏。校长罚他扫了一学期的男厕。述至此,郭先生面有悲色,直唏嘘黑番椒他爹如今吃低保,穷无所依,呀,可怜,那木樟与木桐兄弟俩,一个贫不能婚,一个愚难遇爱,生涯无望,多少年过去,家里无甚变化,瓦屋当着北风口,一到冬日,寒风天天呼呼来呜呜去。如今身已向暮的郭先生随儿女进了城。我问遍村里老一辈,他们只记得黑番椒这个人,不记得其他。只有小时候爱八卦的虹彩还能记起一二,“小时候他很坏,不喜欢读书,喜欢打架,一日不打手痒。后来他更坏,有一年,我和哥哥坐祁阳的大巴一起去红脚大叔那,结果他跟一伙人在官岭马路上拦大巴车要过路钱,气势汹汹的,还上车跟我们每个人都要,交不麻利的,统统被哗哗劈耳光。”拦路打劫呵,我是见识过的,一群凶狠角色,穿着气质不端,倒是匪健非常,扛棍捉刀,面凶煞煞,横施竖掠,遇者乖乖奉上钱财保命。依黑番椒读书时的模样,我有些怀疑他那把瘦骨头怎么能打得动劫。我脑海里只有和他打交道那两年的印象,他虽然又黑又高瘦,但打起我们几个小娃娃来倒有的是力气。第一次和他说话,我才六岁半。那时我刚从山西同煤回乡念小学,方言怎么学都扶不正,总拖着山西腔。一天午餐时分,我跑去给二楼教室的姐姐送菜,刚到教室门口,砰咚一声,就被黑番椒突然伸出的瘦黑腿绊倒,我瘦小的膝盖顿时青痛红肿,略略翻皮,大菜杯撒一地,香辣油汤瞬间流延去远。黑番椒却靠墙鼓掌,哈哈又哈哈笑。姐姐转头看见,气得直骂他真是地狱来的恶鬼。他不还嘴,直接从课桌摸本书朝姐姐头上著力连拍,啪啪作响,三五下便将我姐头上出门时还气昂昂的马尾辫拍得耷丧下去。放学后,黑番椒一边甩双细长腿猛奔,一边甩得黄布书包在右肩上一噗一噗飞腾,从我们身后追上来时,气喘如牛。他特来告晓明天赔份菜给我们。我姐立刻冷语斥道,才不要他家的臭菜。但我对他生了好感,一路上叽叽喳喳,和他讲山西人是住窑洞的,和我们这里各自敞开的村落不同,他们家家砌院墙,户户挡风沙;有些村落,一家院子是另一家的屋顶,层层叠叠;山西的馒头可用手一层一层撕着吃;山西有一种树,枝有长刺,长满了整枝整串橘黄橘红的小果子,可喜人,可吃~……他对我一一叙述的世界充满好奇,又喊又跳,“耶!等我长大也要去山西!”说着,手舞头顶,又展出飞的架势奔前冲,像长了双翅。不一会,蜿蜒的山路只剩我们姐弟与寂静的油茶林。第二天,黑番椒并未带菜来赔,反而课间趁姐姐上厕所,三下五除二偷吃掉姐姐的高笋红椒炒五花肉。第三天才带了几枚小红薯来我班上作赔,还从黄布书包里摸出一把不知哪偷来的鸡蛋饼仔与一把桂圆塞给我。区区无多,却很得我欢心。姐姐知晓后,大不悦,她从一年级起就与黑番椒相仇。母亲在旁知晓,说黑番椒启蒙晚,村里其他细伢子都不跟他一起上下学,也不同玩,连离他家最近最不爱读书的虹彩都不跟他玩,由是命我不准与那样的下胚子玩一起。两个月后的期中考试,我数学只得了不堪一睹的二十三分,语文二十七。回家也许会被父母罚饿,我忧得缩眉抿嘴,低头走。黑番椒兴冲冲跑来笑,“也不是读书的料嘛!”他倒一点不为两门科加起来不到五十分感到难过。究原因,竟是他有个七科总拿高分的哥哥。当他说只要哥哥匀些分数给他,他就及格了,我噗地笑开双颊,说你就是大人口中说的脸皮真厚。他可能没大听到我说的,讲到他哥哥就喋喋不休,说他哥虽然初中课紧,但回到家什么都迁让他;说他爹每次要揍他,他哥就像伞一样罩着他,各种护法精备……再次发现黑番椒不讨喜,是我独行于放学路上吸茶花蜜。我悠闲又无比开怀地捉住一朵又一朵油茶花,引颈专注,吱吱吱地吸,他不声不响从背后窜出,并往竹吸管上连连吐口水。寂静又绵延无尽的油茶林,像宇宙下盖了一张巨大的绿底白花被,阳光妍好,空气里满是蜜糖味与清微油茶花香。他像鬼魂一般出没,惊得我触电一样抖落吸管,小心脏儿直噗噗加速跳。竹吸管是姐姐周末花了一节课的时间为我刮磨的。这令我恨不得踢他一脚。恰巧唱着欢歌奔着小鹿步的虹彩驾到,她见我脸上不好看,不等我述说,直认定黑番椒多事在先,上来便冲黑番椒开斥腔,训他不该欺负低年级的伢子。一个为祸我,一个为福我,我自然一个箭步躲去了虹彩身后。黑番椒才不受教,跟点着火似的,一下子伸出魔爪,直揪着虹彩的耳朵转了个圈,“小八婆,叫你多管闲事?上次你妈叫我妈饿我三天,我妈都没耐我何!”说着就朝虹彩背上左一拳,又右一拳。虹彩的爹是吃商品粮的,她才不怕黑番椒,也不哭,不等他揍第三拳,便挣脱开去,转从路边搬举起一大坨半干棕色牛粪就往黑番椒的头脸砸,砸完转身掀起红灯芯绒裙子,调皮又报复性地撅起屁股,对着黑番椒扭几扭,并拍拍屁股骂,“红番椒是福神,黄番椒是禄神,绿番椒是寿神,只有黑番椒是地狱来的恶鬼!”听到被骂恶鬼,黑番椒腾脚就跑。黑番椒败逃后,我们顿觉胜利,拍掌欢笑。虹彩长我三岁,与黑番椒家相距不过二十米,却是死对头,她说以前咒骂过两次黑番椒是地狱来的恶鬼,两次他都发烧多日没上学。那时我以为这样神的事可能来自虹彩的妈妈与奶奶初一十五都吃斋念佛的缘故。接着虹彩开始算数她从出生就没见过黑番椒干过一件好事,比如黑番椒路过她奶奶的菜地,几分钟功夫便怪兽一样摧扯掉所有欣欣向绿的豆角苗;隔壁村张跛子家种薄田不便,养了上百只鸡,每蓄些鸡蛋换钱粮,却总被黑番椒神不知鬼不觉地阴偷一只阳顺一只,回到家他妈竟表扬他很聪明……期末考试我成绩还是没上去,数学得五十,语文四十七。领通知书那天,路上白茫茫厚雪,姐姐和堂姐堂兄们都考了高分,落在后面山头嘻嘻哈哈、追往无停地打雪仗。我一个人走着,老想着那点分数如何跟父母交差,焦腾出一身热汗。这时黑番椒又不知从何方窜出,问我考得几分。见他来,我不想作声,翻个白眼。他笑哈哈,“以后我们就是铁打的朋友,来,差生握个手,有哥一口,就有弟一口!”我才不想理这样的哥,我只是听不大懂老师的语言暂时成绩低下,等我学会方言,看我不甩你几条街!想着,便甩下他雄赳赳往家赶。快要过河时,黑番椒在不远的身后大叫,“等一下,雪太厚!万一你一脚踩空落河里,河里有落水鬼的!”等他到时,他让我跟在他身后,说要护我。小心翼翼过了河,他开始捧雪团砸我。打雪仗么,我也回击。可我的小拳头捏个土豆大的雪团使尽力气也砸不到他胸口,哪敌得过他厚大如砖的雪团三两下砸得我脸皮红肿。他才长我六岁,个子高我一倍,力气却大我十倍,才二十几回合,我脖子里全是雪。到我蹲跪低洼地,他仍一股劲砸,根本无停意。很快,他将我雪埋,临走还用穿黑靴子的脚狠狠将雪踩实。我一动不敢动。不知过了多久,我才从雪堆钻出,彼时四望无人。雪还在大朵狂下,好一会儿,才听得姐姐与堂兄妹们嬉笑声渐近。我已冻得双唇哆嗦,迈不动腿,双手又木又红,整个人只剩脑瓜子还有意识。意识也只是飘零,恨不能马上飞回妈妈身边,飞回碳炉子边,要整个身子盖住炉子烤才好。到姐姐与堂兄妹们从桥上戏戏闹闹冲下来时,他们头顶、口里冒腾着热气,脸上展的都是开心,一团乐陶陶。姐姐第一个朝我冲来,见我嘴唇发乌,赶忙脱下绿花布棉衣包住我,用不太壮实的身子艰难地背着我一步一步爬山坡,也不肯让堂兄妹换着背,生怕他们失手将我摔落。回家不久我便高烧,全身滚烫,似烧红的铁块。母亲将我捂在被窝里,直至捂热出汗,又烧了两炉旺火烘烤我。烤到汗干,母亲又用刮痧大法。她将我上半身脱光,像架一只腊狗将我架在垫了棉被的枞树椅上。平日里最爱摸的红花被面,印着牡丹与彩凤金龙,我竟提不起半点力气望一眼。母亲让我背靠火炉,倒了茶油的陶瓷调羹冰似铁,冷油往我背上抹匀后,调羹一道一道刮皮刮骨,噗噗响,火辣辣痛。鬼哭鬼嚎一番折腾,母亲又将我塞进暖和的印花被里捂出汗,才退热活过来。尽管母亲气得切齿大骂,但最终也没去找黑番椒他爹娘给个说法,只无奈何训诫我:“以后不要和黑番椒一起走路,他就是一只多手多脚的蜈蚣托世!”之后整个寒假我一步也没迈出屋子,被父亲关在家温习旧课,认真抄字组词,横竖撇捺钩,一笔一笔。抄写过程使我热爱上语文。第二学期老师还在教第五课,我便自学背写到第十五课。期中考试双科竟都得九十余,黑番椒成绩还在原地踏步。这让我有了羞于与他为伍的意识,有意避开他。有那么几个月没见到黑番椒,我差点忘了他,直到端午节。那天下午学校放假,中午我早早离了校,半路上便被黑番椒堵了路,“为什么不和我玩了?”他大声问毕,不等我回答,上来便是左右扇耳光。也许是我面皮紧,痛是极痛,面皮倒无恙。接着,他哗啦一下,扒了我的军绿卡叽布短裤,将我按倒在地,把我的小鸡鸡用力扯了扯,又弹了弹,然后从他的黄布书包里摸出一个两指宽长的塑料瓶,迅速拧开瓶盖,倒出一条巨大带泥的棕黑蚯蚓,哆嗦着双手,用蓝毛绳绑在我的鸡鸡上。蚯蚓奋力摆着头尾,挣扎着,吓得我双手捂眼不敢看,不知怎的尿了他一脸。他反手就甩我一耳光,然后起身就跑。待他远去几步,我的鼻子开始流血不止。我一路按住鼻子半仰,一路哭嗯嗯穿过腴田连阡,去他家告状。穿过几十架黄瓜花满架的菜地,经过几家鸡犬相鸣婆媳相呼的人家,我在空气中弥漫着粽香味的那家门口止了步。那家门口有压水井,井旁有一木桶干净水,我掬一捧,清爽爽擦洗止了血的鼻脸。再绕过三棵结满草绿果果的巨伞样的柚子树,便远见黑番椒一家六口正围坐于门口大樟树下一张小桌上吃午饭。近了,桌上只有两大铝盆菜,一盆是新蒜板绿辣椒,另一盘是紫茄抖辣椒。盆大如锅。他的哥哥木樟与弟弟木桐都老实端坐长凳,吃得津津有味,且辣得满头大汗,敞口喘气。木樟倒也热情,甜口招呼我坐下来一起吃饭。望着木樟旁坐着的黑番椒他爹,我突然想起一个月前,他爹因他婶婶放了他家稻田里的水,带走他刚撒的肥,气得毒骂百端,还捉把菜刀追他婶婶追了几座山,最后他婶婶抄小路逃到村长家,请村长大人做主。村长望着他婶婶这远嫁来的媳妇,悠悠小饮着塔山茶,眉毛一挑,口里发词亲甜,“哎呀呀,美丽的婶子啊,你说你人生得美,事咋就做不美咧,你放了他大伯的肥,肥料啊,那不是肥,那是人民币,那是口粮,那是人家的命根子呐,他大伯不找你拼命,难道找那口田拼命,啃个满嘴泥么……”。他婶婶回到家不知是怀了内疚,还是百绪不通,第二天竟喝了农药。当时是礼拜天,我随众跟去看热闹,才在屋外,便闻得颇浓的农药味,进里去,倒在地的他婶婶口吐白沫。众人围助,协以肥皂水灌,也未救回命。到黑番椒的叔叔卖蔑器回来,望尸悲痛,毫无疑念地,转脚就提斧找他哥拼命。众邻大惊,纷纷围拢拉扯苦劝,最后黑番椒他爹答应购良棺葬之,并承诺将家底全部赔付。他叔叔不忍显拒,才放他爹一命。我小小的个子,抬眼之间,只望见他们一家几双大鼻孔与敞开咀嚼食物像黑洞的嘴,虽然此时黑番椒早已不知奔避去了哪旁,但我竟觉他爹可能要站起来抓住我,然后嘎嘣嘎嘣生吃了我,吓得我不敢喊他一声叔叔,更不敢开口告状,抬脚就逃。此后我再不敢一个人走上学那条路。我上二年级后,虹彩开始爱八卦了,从她班主任用的什么护肤霜香喷喷迷倒全校男老师,到哪个男同学牙太黄,哪个女同学解放鞋破得不能穿了。真是无聊不欢。但我听得最多的还是她咬牙切齿倾诉常挨了黑番椒的揍,无缘无故地,不过下手较从前轻了些。有次我弱声问,何不在他娘面前告他几状?一提到黑番椒他娘,虹彩便稍稍消去一点气,语气弱下去:“黑番椒他娘么,好几次去他家,他娘正被他那胡乱发脾气的爹抓住头发往地上拖着打,他爹大概喝醉了,一股子酒味,熏死个人!”说毕,虹彩恨志全失。后来虹彩降级与我同班,仍常跟我细细絮叨他们之间许多的旧恨新仇,但我完全不记得。小学阶段最后一次知道黑番椒的消息,他年纪约十五,听说他成绩开始好起来,但架不住当时村里流行去广东发财,他大概初中没念完,便谎报年龄办了身份证,随远房亲戚去了石碣,进了电子厂。没混上半年,他实在受不住流水线的束缚与加班剥削,便又折回老家。一回到家,他伏地三叩爹娘,拜求再回到学校读书。他娘不敢表态,他爹锁紧双眉,提着急燥粗嗓,直言不可能,并忽悠他学校也不会收。他思来想去好些天,想去村长家借钱学门手艺,木工,裁缝,都行。村长笑坐桌角,大方应承,转背就转述到他爹双耳。他爹见黑番椒不出门挣钱,一大早便手里握着鸡蛋粗细的杉木棍,极力追过镇街,直追到中午,追到他外婆家去打,并扬言不挣出老婆本来休想回家。那些日子他不知该去往何处,便与隔壁村的光棍老王混到一起。老王约五十许,一辈子没结着女人缘,一开言便是猥琐话,他常以游词相挑,怂恿黑番椒,“嘿,你们村里丰家那几个姑娘生得水嫩水嫩,个个胸脯鼓馒头,只要你敢摸,她就给你娃娃生一窝!”话毕,淫笑不已。黑番椒听得瞬间眉竖脸红,很快高声抛掷一句,“你无耻!我才不干那种事!”说着,他起身拍了拍蓝卡叽布裤膝盖与屁股上的灰,拿着弹弓朝池塘边桃竹林的几只黄母鸡开弓去了。虹彩说这些时,正是胸部发育的年纪。她说着说着,粉面舒开,往日小恨竟顷刻去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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